邓雅文
我坐在图书馆最深的角落,耳机里循环着六级听力真题。咖啡渍在真题集封面洇成澳大利亚地图的形状,手指划过墨尔本的位置时,突然想起十五岁在JYP练舞房的镜子墙——那些镜子里总裂出三四个叠影,像此刻听力题里多重嵌套的从句。
"*The term 'third-person perspective'...*" 机械女声突然卡住。邻座金发男生平板上跃出半屏舞蹈视频,女孩蜜色腰肢在爵士鼓点中折叠。我盯着他玻璃屏反射的倒影:他的瞳孔,视频里的舞者,我僵在单词本上的手指,三重画面在窗框里叠成万花筒。这算第三视角吗?像那年考核室,评审们藏在单面玻璃后的眼睛。
钢笔尖啪嗒掉在*abandon*这个词上。墨迹蔓延如练功服汗渍。首尔的冬天,暖气片嘶嘶蒸腾着,我们把湿透的练功服晾在把杆,白雾裹着少女们苹果肌透出的胭脂红。镜子里的身体被汗浸成半透明,像此刻阳光穿透的桑皮纸。韩国老师说跳舞时要想象自己是X光片里的骨架,可当镜头扫过我们排练室,直播弹幕总在问"穿打底裤了吗"。
窗棂把晨光切成条状铺在桌面试卷。听力题进行到服装发展史章节,*nude*这个词在耳麦里嗡嗡震动。去年拍《竹业篇》时威亚衣勒进肋骨,导演喊卡时才发现戏服肩带滑落,场务小妹冲上来用羽绒服裹住我,布料摩擦过汗湿的后背像考拉舌头舔桉树叶——墨尔本动物园那只叫Lucky的考拉,它总用湿漉漉鼻子拱我喂的桉树枝。
咖啡凉透的酸气漫上来。平板跳出单词打卡提醒,锁屏照片是去年在云南乡村小学教跳舞的抓拍:穿靛蓝扎染裙的女孩们赤脚踩黄土,旋转时裙摆兜住山风,小腿肚沾着泥点像星群。她们仰头问我:"姐姐跳舞时穿水晶鞋吗?" 我指着晒成小麦色的脚背笑:"这里每道伤疤都是镶的钻。"
闭馆铃声惊飞窗外的葵花凤头鹦鹉。把*third-person perspective*抄在便签贴进真题集,突然明白舞蹈教室的镜子、云南的泥地、直播间的镜头,不过是上帝随手抛下的多棱镜。收拾书包时发现坐皱的草稿纸背面有行小字,不知何时写下的英文短句:"We dance in clothes of light and scars." 语法或许有误,但阳光正把它熨烫成金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