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原佑果
2002年秋天,我猫腰在打谷场捆麦秸的时候,裤兜里的旧手机突然震得腿麻。屏幕裂得像蜘蛛网,可里头淌出来的声音倒是甜得黏牙——是隔壁二妞在搞啥直播,咯咯笑着喊"哥哥们点亮小红心呀"。那声儿钻过轰隆隆的脱粒机噪音,竟像根裹着蜜的丝线,直往我耳蜗里缠。
晚风卷着新割的稻腥扑在脸上,混着柴油味和汗酸气。月亮悬在谷堆顶上,活脱脱被扬场的木锨蹭掉了半边皮,昏黄黄地照着满地狼藉。我攥着麦秆直起腰,谷粒儿溅得满胳膊都是,扎得皮肤刺痒痒。二妞的声音还在响:"谢谢王哥的火箭~" 尾音打着旋儿往上飘,轻飘飘浮在打谷场沉甸甸的暮色里,像谷糠飞絮粘在睫毛上,眨一下又没了。
脱粒机突然卡住嗓子咳出黑烟,三叔骂咧咧踹机器铁壳子。那一静的空当,二妞的声儿格外亮起来:"我唱段《甜蜜蜜》好不好呀?" 电流滋滋响着,她哼的歌混进风里,竟和远处晒场上赶麻雀的铜锣声搅在一处。金灿灿的调子撞上哐啷啷的锣,碎成一把炒熟的黄豆,蹦跳着滚过晒得发烫的泥土地。我弯腰去拾散落的麦穗,听见自己脊椎骨咔哒轻响,像二妞直播间里有人撒了把虚拟金币。
后来我在镜头前跳舞,聚光灯烤得睫毛膏发烫。评委夸我节奏感强的时候,总想起那个柴油味呛鼻的晚上。当我把麦捆甩成圆弧扛上肩,当谷粒瀑布似的泻进麻袋,当脱粒机的轰鸣吞没所有声音——二妞那把裹着蜜的嗓子,始终是扎在厚茧里的软刺。
如今化妆间里飘着咖啡香,可每次听见直播礼物叮咚作响,鼻尖总会浮起打谷场陈年的灰。原来有些声音早被钉进骨头缝里,像没扬净的秕谷,风一吹就在血肉中簌簌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