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井兰
扎帐篷的当口,铁钉砸进土里“噗”地一声,惊起草丛里几只蚂蚱。八月的草原像块被太阳烤软的年糕,热气裹着牛粪和艾草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。我赤脚踩下去,草尖扎得脚心麻酥酥地,青汁染绿了趾缝。远处牧人的马群正啃食着夕阳,鬃毛上熔着金箔,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响——我疑心是马铃铛在晃,可风里分明飘来村口小卖部冰柜的电机声。
暮色沉下来时,村庄的灯火在草浪尽头浮起来。三两点黄晕,颤巍巍的,像外婆熬的麦芽糖浆滴进墨水瓶。土灶柴火噼啪的脆响被风搓成细丝,混着晒场玉米粒的甜腥气,蛇一样钻进帐篷。我蜷在睡袋里数羊,羊毛却化成《妖猫传》里春琴的水袖,一甩就抖落满天星子。
守夜的老牧人蹲在篝火旁卷烟,火光舔着他皴裂的颧骨,皱纹里嵌着草屑。他忽然哼起梆子戏,沙哑的调子搅动夜雾:“这草原啊,睡着是绿毯子,醒着是刀子...” 烟头明灭间,我看见他缺了半截的食指——说是年轻时割草喂马,镰刀啃的。火堆爆出几点火星,烫得我缩回脚,却想起十六岁在舞蹈房,把杆上的木刺扎进掌心的疼。
银河倾泻的辰光,露水爬上睫毛。有只晚归的羊羔在黑暗里咩叫,声音嫩得像刚掐的黄瓜。我摸出背包里的傻瓜相机,镜头对准地平线。取景框里,村庄的轮廓正被晨雾晕开,黛瓦粉墙洇成水彩,而草原则在快门按下的瞬间,突然翻涌成上海戏剧学院红砖墙上疯长的爬山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