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水间的沙粒沙漠、冒险

饮水机在咕噜咕噜吞咽空气,像骆驼的胃袋在消化最后一口水囊。我盯着咖啡机喷出的褐色细流,突然觉得这间十二楼的茶水间像一座绿洲——假的绿洲。不锈钢台面反射的冷光刺得眼睛发酸,像沙漠正午的太阳把沙粒烤成碎玻璃。  

隔壁工位的马克杯上印着“KEEP CALM”,可杯底一圈茶渍早晕成了风蚀岩层的纹路。我捻了捻指尖,仿佛能搓出细沙。刚才项目会上的争执还黏在耳膜里,甲方的声音像热风刮过耳廓:“预算必须砍掉30%……风险太大……”风险?哈。这个词烫得我喉咙发干。  

饮水机突然“咔哒”一声锁死。没水了。  

我攥着空杯子走到窗边。楼下街道的车流正卷起尘烟,像黄沙漫过楼宇的脚踝。八岁那年跟着父亲去敦煌,他指着鸣沙山说:“沙子底下埋着整支商队呢。”我光脚踩进沙丘,滚烫的颗粒钻进脚趾缝,像无数细小的冒险在皮肤上点火。十七年后,我在《妖猫传》片场跳胡旋舞,陈导喊卡时我瘫在木地板上喘气,黄沙混着汗水从假发髻里淌下来,那时地板也是这般滚烫。  

咖啡机的蒸汽“嘶”地尖叫起来。玻璃窗映出我的倒影——口红斑驳得像褪色的壁画,睫毛膏在眼下晕出两道灰影。多像春琴最后那场戏啊,金粉描的牡丹妆被泪水犁出沟壑,沙暴般的鼓点声里,我甩着三米长的水袖扑向镜头外的黑暗。  
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经纪人发来新剧本梗概:“古墓探险题材,沙漠实景拍摄……”我忽然笑起来。人们总以为冒险是罗布泊的星空或是撒哈拉的驼铃,可此刻茶水间的方糖罐空了,速溶咖啡粉结成硬块,我踮脚去够顶层柜子的储备粮——  

指尖碰到塑料袋的刹那,高跟鞋在瓷砖上打滑。我慌忙扶住冰箱门,冷气扑上面颊的瞬间,竟像一头栽进月牙泉。冰柜里同事冻的酸奶块正在渗出乳清,多像绿洲边缘渗出的地下泉。  

窗外的雾霾把楼群腌成了赭石色。我撕开咖啡袋,褐色的粉末簌簌落进杯底。忽然想起甘肃地震后去送物资,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把苏绣香囊塞进我手里,香囊上金线绣的骆驼正在风暴里仰头嘶鸣。  

饮水机重新开始咕噜作响。我举起杯子对着虚空致意。敬这钢筋水泥里的沙暴,敬每粒卡在齿轮间的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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