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金尸
消毒水的铁锈味卡在喉咙里。走廊尽头那扇窗把暮色切成发霉的柠檬片,光斑在22号床的金属栏杆上爬行时,我正被抖音弹窗烫了手指——粉红爱心砰砰炸开,穿蕾丝吊带的主播歪头比心:“哥哥点这里刷礼物进入入口呀~”
“刷礼物进入入口吗吗……” 父亲含混的呓语突然从氧气面罩里溢出来。我慌忙锁屏,黑掉的屏幕映出他浮肿的眼皮,像两条搁浅的灰鱼。
其实他早认不得我了。肾透析的软管缠在蜡黄手臂上,像捆着发光的电缆。三小时前他忽然清醒,干燥的嘴唇蠕动半天,吐出的却是抖音洗脑神曲的调子。护工张姨讪笑:“老爷子总看我直播哩。” 她指甲盖还粘着昨晚直播时的亮片,随着削苹果的动作在空气里划出廉价的彩虹。
窗外有只蝉在嘶叫。我解锁手机,主播还在扭腰,背景音效是硬币叮当落地的脆响。“感谢王总送的嘉年华!” 她胸口那片雪肤突然让我想起父亲手背的留置针孔,也是这般刺目的白。弹幕疯狂滚动“求连线”“入口在哪”,而监护仪的心跳声正把“滴——滴——” 拉成绵长的胶带,缠住我发僵的颈椎。
张姨突然哼起《爱你3000》。父亲的眼球在眼皮下急促滚动,像困在直播间的礼物动画里找不到出口的玻璃珠。我鬼使神差点开充值页面,钻石图标亮得如他床头呼叫铃的红点。“刷礼物进入入口吗吗……” 我模仿着主播的甜腻腔调凑近他耳朵,他喉管里猛地涌起痰音的泡沫。
走廊灯啪地亮了。惨白灯光刺破手机屏的艳色,父亲枯瘦的食指正搭在我手腕上,冰凉如数据线。他嘴唇翕动着,这次我听清了——是九岁那年他教我认字时,我总念错的“吗”字拖成双份尾音,糖葫芦似的黏在成都湿热的夏夜里。
监护仪响起连绵的嘀声。窗外那只蝉终于坠进暮色,而直播间的嘉年华正在倒计时燃烧,烫穿我掌心渗出的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