跑道上的像素海

塑胶跑道被太阳晒出一股子橡皮擦的焦味,混着广播里断断续续的《运动员进行曲》,像融化的太妃糖黏在耳朵里。我缩在看台第三排的水泥台阶上,屁股硌得发麻。隔壁班几个男生凑在手机屏幕前,脖子伸得比跑道上的接力棒还直——“**电视猫**卡成PPT了!”“刷新!快刷新!”他们跺着脚喊,屏幕里花花绿绿的影子跳动着,像打翻的玻璃弹珠滚进我眼角。  

突然有人捅我后背:“李百惠!文艺委员找你排练啦啦操!”我扭头,看见主席台上那台裹着红绒布的旧电视。校长正拧旋钮调天线,雪花滋啦滋啦炸开,画面里闪过穿亮片裙的女郎——**十大美女直播排行榜新**的字样在噪点里浮沉。前排戴眼镜的男生推推镜框:“这届冠军腿长一米八!”同桌小雅哼了一声,把橘子瓣塞进我嘴里。酸汁迸开的瞬间,电视里的镁光灯、看台下的起跑枪声、舌尖的凉,全搅成一片金灿灿的碎屑。  

跑道那头突然骚动起来。穿玫红色运动服的女生摔在终点线前,白球鞋飞出去老远。她爬起来单脚蹦着,马尾辫散开一半,像只淋雨的麻雀。主席台的电视突然清晰了,选美冠军正弯腰戴皇冠,脖颈弯成天鹅的弧度。我盯着女孩沾满煤渣的膝盖,那里沁出的血珠像熟透的杨梅渍。广播滋地尖叫:“初二三班阮青夏同学坚持完成比赛……”名字被风吹散时,我莫名想起昨夜偷用妈妈手机的屏幕——**电视猫**里有个女主播也叫青夏,跳爵士舞时刘海儿会扫过带泪痣的眼角。  

散场时小雅拽我挤过人群。操场边梧桐叶筛下的光斑,在汗湿的后颈上爬成滚烫的密码。那些像素模糊的直播画面、摔破的膝盖、舌尖的酸、还有选美皇冠折射的光,忽然都变成同一场风的回音。许多年后我才明白,那天的跑道早埋下了伏笔:有些人生在掌声雷动的聚光灯下,有些人摔倒了也要把脚印烙进煤渣里,而所有灼热的、刺痛的、发着光的瞬间,终会在某个镜头里重逢——像此刻我抬头望去,看台上方那方褪色的红绒布,正裹着1995年出生的,尚未启封的命运。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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