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涩的永恒海洋、城市

海浪在二十二层楼下拍打黄浦江岸,声音却是蓝色的。我赤脚踩上地毯,绒毛刺着脚心像未褪尽的沙粒。落地窗外,陆家嘴的霓虹正把夜色熬成一锅黏稠的糖浆,甜得发齁的光淹没了江面漂浮的旧船鸣笛——那声音尝起来该是生锈的铜币味。  

这是巡演第三年。行李箱摊在玄关,拉链齿间还卡着米兰时装周的亮片,而化妆台上搁着宁夏带回来的干枸杞,艳红得如同《白鹿原》里冷秋月咽下的血。酒店空调嘶嘶吐着冷气,后颈却黏着汗,像谢幕时总也撕不干净的假发胶。  

我拧开浴缸龙头。水流撞击瓷壁的轰鸣里突然掺进海鸥啼叫,幻觉般尖锐。是了,昨夜青岛片场的咸风还缠在发梢,而明早飞三亚的机票正压在充电器下。身体里养着两片海:左胸腔装着故乡西安干燥的黄土,右心室盛着这些年吞下的各色水域。它们在我躺进浴缸时轰然汇流,温热液体漫过锁骨的刹那,脊椎泛起白浪淘洗礁石的酥麻。  

水雾爬上玻璃,把东方明珠晕成毛边的月亮。想起塞娅公主的镶银马鞭,想起水花拉板车时脊背弓起的弧度,那些角色像寄生贝壳吸附在骨头上。手机屏幕突然亮起,团队群跳出新剧本摘要:“渔村少女与都市白领的双生叙事”。多巧,此刻浴盐正溶解成细碎星河,而我漂浮在钢筋与浪涛的接缝处,听见自己骨骼深处传来潮汐涨落的闷响。  

凌晨两点,江面货轮拉长汽笛。那悠长的呜咽触到舌尖,竟尝出十二岁在北电练功房的地胶味——汗水把木地板泡成深褐,镜子里的少女反复起跳,落地时足弓拍打地面的节奏,与今夜浪头撞碎在堤岸的韵律别无二致。  

我裹着浴袍推开窗。风卷着黄浦江的鱼腥与恒隆广场的香水尾调扑进来,在喉间混成奇异的鸡尾酒。远处LED巨幕正播放我代言的珠宝广告,钻石切割面折射的光像碎冰渣溅进瞳孔。而楼下便利店透出的暖黄光晕里,穿人字拖的女孩蹲在岸边放纸船,小船载着夜宵摊的油烟气摇向霓虹倒影的深海。  

潮声渐密。这座钢铁岛屿的每一次呼吸,都推着我向更湍急的洋流游去。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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