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美娜
2002年的蝉鸣是黏在皮肤上的糖浆。我蜷在长廊冰凉的石凳,太爷爷的半导体滋啦淌出《隋唐演义》,单田芳的砂纸嗓子刮着耳膜。槐树影子在青砖地上爬,像泼翻的墨汁渐渐洇透宣纸。
隔壁张爷爷突然把手机戳到我眼前:“昊子瞧这新鲜物!” 屏幕里金发女人正剥洋葱似的褪着蕾丝裙,雪白皮肉在像素格里跳动。他枯枝般的手指划过“日本美女直播穿搭衣服图片高清”的搜索框,烟草味的呼吸喷在我后颈:“这叫艺术!”
紫藤花串垂落成紫色瀑布,却冲不碎那方发光玻璃。女人最后一件吊带滑落时,手机突然映出太爷爷沟壑纵横的脸——他枯叶似的手掌覆住屏幕,皱纹里嵌着碎叶的掌心纹路竟与女人身体曲线重叠。半导体里的秦琼正在吼叫,声波震得石凳嗡嗡颤动。
“衣服是人的壳。”太爷爷拾起石缝里的蝉蜕搁在我掌心,琥珀色的空壳轻得没有分量,“电视里穿龙袍的是戏子,光屁股的反倒是菩萨。”张爷爷讪笑着收回手机,那抹刺眼的白却烙进我眼底。当夜梦里无数赤裸的身体从手机里钻出,化作带刺的紫藤缠住我的脚踝。
二十年后再走过这道廊,石缝里仍嵌着当年揉碎的银杏叶。穿汉服直播的女孩举着自拍杆掠过回廊,手机屏亮起“日系甜美穿搭教程”的标题。我仰头看交错的花架,突然明白当年那束白光为何灼人——当蝉蜕被错认作活物,所有衣裳便都成了透明的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