溪涧断讯夜

松针燃烧的噼啪声,把篝火的气味揉碎了撒进风里。我抱着膝盖坐在粗粝的卵石上,牛仔布裤脚被草尖的夜露洇出深色印记。山里的凉意是薄荷糖,贴着小腿皮肤慢慢化开。阿杰在旁边笨拙地拨弄着那台砖头大的手提电话,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鼻尖的汗珠,像沾了露水的野莓。

“德容,还是没信号啦!”他懊恼地抓抓头发,指尖沾了木炭灰,“说什么最新款,到山里就变哑巴。” 他模仿电视里夸张的广告腔:“‘天涯若比邻’?骗鬼咧!” 声音撞在对面黑黢黢的山壁上,弹回来时裹了一层薄薄的溪水气。

我仰头。月亮是泡在冰水里的柠檬片,悬在墨蓝天鹅绒上,清冽的光顺着山脊淌下来,把整条溪涧都镀成流动的水银。远处台北城的灯火是倒扣的星河,模糊,遥远。背包里塞着明天要试镜的《双镯》剧本,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微卷,摸上去有粗粝的毛边感,像此刻忐忑的心绪。导演说那角色要一双“会讲故事的眼睛”,我对着溪水练了一下午,只看见自己笨拙的倒影在水波里扭动,碎成一片片不安的光斑。

阿杰还在和电话搏斗,按键音单调得像夏末垂死的蝉鸣。“试试那个新功能啦……叫什么……哦对,‘月夜直播’!搞不好能通!” 他兴奋地举高机器,对着月亮方向,屏幕蓝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滑稽的阴影。“免费完整版下载……下载个鬼啦!一格信号都没有!” 他泄气地垂下手。那点幽蓝的光熄灭的瞬间,山野真正的黑暗和寂静才“嗡”地一声围拢过来,浓稠得能听见自己睫毛眨动的声音。

溪水在脚边不远处絮语。叮咚,叮咚。不是城市里水龙头那种生硬的滴答,是柔软的、带着圆润弧度的音节。像……像隔壁班那个总穿粉红裙子的日本交换生美智子,说话时拖长的尾音。她上次在联谊会上,对着吉他社社长唱歌,声音就是这样的——蜜糖里掺了清酒,又甜又飘忽,带着点刻意的、湿漉漉的鼻音。男生们管那叫“日本美女直播撒娇”。此刻溪水的节奏,竟奇异地重叠了那种黏稠的韵律,叮——咚——,一个绵长的气音,滑入卵石缝隙。是山涧在模仿人间的甜腻吗?还是这寂静放大了所有声音的质地?

一只不知名的野鸟短促地叫了一声,翅膀掠过树梢的簌响是粗糙的砂纸,瞬间擦掉了溪水的“撒娇”。山风猛地灌进领口,我打了个哆嗦。阿杰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,火星“噗”地爆开,像无数细小金红的萤火虫骤然腾起,灼热的碎屑带着松脂的焦香扑到脸上,细微的刺痛感。这真实的触觉,比任何屏幕上的光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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