勇者别嚣张
基辅的十一月把枯叶碾成碎金,图书馆的暖气烘烤着油墨味,像一本被反复揉皱的旧书。我缩在橡木书架后的角落,六级词汇书摊在膝头,字母在眼前游成灰色蝌蚪。窗外的雪粒子敲打玻璃,而手机屏幕突然裂开一道彩虹——某音推送的封面跳出来:琥珀色灯光里,裹着丝绸的女人正旋开一朵玫瑰般的裙摆。
指尖比大脑先动了。
「美女直播跳舞的直播间怎么进的啊」
搜索框吞掉这串笨拙的拼音时,我耳根发烫。乌克兰语黏在喉咙里,英语单词卡在齿间,中文却像偷来的钥匙,咔哒一声撬开了门。
荧光骤然泼进眼底。
鼓点顺着耳机线爬进血管,女人足尖点着节奏,薄纱掠过镜头像掠过我的睫毛。弹幕滚过一片「好看!」,中文的赞叹炸成廉价金粉,黏在她汗湿的锁骨上。真奇怪啊,那些字母我明明都认得,拼在一起却像咒语——「礼物」「加微信」「求扭腰」——原来这就是汉语的魔力,把欲望切成方糖,喂给千里外的眼睛。
书架缝隙漏进一缕光,斜斜切开我的笔记本。"abandon"的例句还晾在那里:"She abandoned her studies to pursue dance." 钢笔尖在"dance"上洇开墨渍,渐渐晕成直播里晃动的腰肢。我突然想起国立美院的石膏像,大卫的肌腱在素描纸上绷紧的弧度,和屏幕上女人后仰时绷直的颈线,原来都流淌着同一种饥饿。
管理员皮鞋跟敲响地板,我猛地扣下手机。黑暗里残存的光斑还在视网膜上跳跃,像小时候在切尔诺贝利隔离区外见过的萤火虫。那年我攥着蜡笔给辐射云画上笑脸,而现在掌心躺着发烫的电子墓碑,埋葬着本该属于"contemporary"和"renaissance"的下午。
雪停了。窗框割裂的暮色里,基辅圣索菲亚教堂的穹顶正渗出靛蓝。我捡起掉落的语法书,某页被折角处写着例句:"The dancer’s silhouette melted into the twilight."
手机突然在兜里震动,推送标题闪着Dior的新季高定——薄纱,玫瑰,旋开的裙摆。
我舔掉嘴唇上干裂的碎皮,尝到铁锈味的十二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