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靖仇
北京的七月像融化的琥珀,黏在皮肤上甩不掉。我瘫在泳池边的塑料躺椅,脚趾悬空撩拨池水,凉意顺着小腿蛇形上爬,撞上膝盖便碎成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。隔壁小孩把水枪滋出救护车鸣笛的锐响,我划开手机,刺目的白光里跳出“**我秀美女直播间在线观看网站大全**”的推送框——暑假作业的文档还缩在屏幕角落发霉。
水汽裹着漂白粉的涩味钻进鼻孔,像生吞了一把没熟的莲子。指尖在滚烫的屏幕上滑动,泳装主播们正在海南的椰林沙滩蹦跳,笑声被电流削成尖细的糖针,扎得耳膜发痒。弹幕洪水般滚过:“姐姐腰好细!”“求同款泳衣链接!”我忽然想起上周艺考集训时,老师捏着我下巴调整表情:“眼神要有故事感!”可此刻我的瞳孔里,只映着池水晃荡的碎光,和手机屏上扭动的腰肢。
“噗通!”
有人鱼雷似的砸进泳池,水浪泼上我小腿。抬头正见发小王胖子浮出水面,抹着脸吼:“昊子!直播看妞不如直播你跳水啊!”他肥厚的巴掌拍在水面,溅起的水珠在半空凝成微型彩虹,又坠进我手机扬声器里——直播间瞬间爆出娇嗔:“哎呀哥哥那边下雨啦?”
我咧嘴把手机扔向躺椅。机身撞上湿漉漉的毛巾,发出闷闷的咚声,像心跳掉进棉絮里。扎进池水的刹那,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胸腔,所有声音被滤成模糊的咕噜声。睁开眼,淡蓝水波扭曲了阳光,池底的马赛克瓷砖幻化成无数闪烁的弹幕方块。忽然想起昨天经纪公司来电:“有个网剧男主试镜,演校草……”
猛地蹿出水面,王胖子正举着我手机怪叫:“卧槽这妹子对你笑呢!”湿发黏在额前滴着水,我眯眼望向屏幕。泳装主播的梨涡盛满蜜糖,背景是P得发假的碧海蓝天。而真实世界的阳光正炙烤着我裸露的肩胛,漂白水的气息混着王胖子手里的烤肠油腻味,在空气里织成一张粗粝的网。
远处救生员的哨声割裂暑气,像一刀切开溏心蛋。我抓过手机戳进对话框,给经纪人回信息的手指还沾着池水,字母键在湿指纹下打滑:“剧本发我看看。”发送成功的绿气泡浮起时,一滴水珠沿着机身滑落,“啪嗒”砸在“**直播**”按钮上——屏幕骤然弹出前置摄像头里我滴水的发梢,和身后王胖子啃烤肠的油亮腮帮。
蝉鸣突然聒噪起来,像千万根钢丝锯着耳膜。这个夏天,终究被困在泳池的水纹和屏幕的像素之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