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思俊
石板路是湿的,刚下过雨。我的帆布鞋底薄,每一步都尝到青苔的凉,像含着一片薄荷叶从舌尖滑到喉咙。巷子窄,白墙剥落出黄褐的痂,瓦檐滴下的水珠砸在后颈,冰得人一缩肩膀——这让我想起《天龙八部》片场吊威亚时,鼓风机把冷水沫子吹进衣领的哆嗦。
背包侧袋的手机在发烫。我第三次戳亮屏幕,"我秀美女直播免费怎么下载不了视频了"的提示框顽固地卡在中央,像块嚼不烂的牛皮糖。信号格饿得只剩一道虚影。该死,明明答应粉丝今晚直播写生过程的。颜料盒在背包里哐当响,丙烯的苦味混着老墙根的土腥往鼻孔里钻,熏得眼睛发酸。
拐角传来胡琴声。一个穿靛蓝布褂的老头蜷在门墩上,琴筒抵着膝盖咿咿呀呀地唱。弦是锈的,调门劈了叉,倒像在给石板路吱嘎作响的关节配乐。我蹲下来拍他,镜头里皱纹深得能藏住米粒。"姑娘搞直播哟?"他突然睁眼,缺牙的嘴漏风,"我们镇子啊,石头缝里长的都是慢功夫。"
手机"嗡"地震动,电量标红。直播软件?闪退。我盯着下载失败的红色叹号,想起去年拍《甄嬛传》时富察贵人的那支金步摇——也是这么晃悠悠坠着,怎么也簪不进发髻。碎石硌得脚心发麻,我索性踢掉鞋子。赤脚踩上石板时,沁骨的凉突然活过来:青苔是软的,石纹是游动的蛇,湿气顺着脚踝爬上小腿肚,像跳古典舞时绸带缠住旋转的脚尖。
巷子尽头有光。木窗棂里探出绣绷,银针正勾着一朵牡丹。丝线红得滴血,底下压着半幅未完成的翠鸟羽毛。老绣娘抬头冲我笑,鬓角簪着新鲜的玉兰,香气是乳白色的。我摸出速写本炭笔沙沙响。画纸上线条游走时,突然听见自己哼起戏词——原来有些东西根本不必下载。石板路在脚下延伸成舞台,每道裂缝都在直播千年的皱纹。
瓦檐又滴水了。这次落在画中翠鸟的眼珠上,洇开一小片深蓝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