予含
图书馆的冷气咬在皮肤上,像南京十二月结霜的窗棂。我缩在四楼靠窗的角落,六级真题摊成一片雪原,字母在纸页上洇成游动的蝌蚪。手机突然在帆布袋里震动,嗡鸣声钻进耳蜗深处——是舞蹈系师妹发来的链接,标题烫着眼皮:「美女直播穿黑裙跳舞视频大全」。
充电线像条疲软的青蛇垂在桌沿。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时,窗外的梧桐叶正将暮光剪成细碎铜币。点开的刹那,鼓点从耳机裂缝里涌出,咚,咚,咚,敲得太阳穴与心脏共振。视频里的女人裹着黑丝绒长裙旋转,裙摆盛开成午夜沼泽,腰肢扭动时带起一阵虚拟的风,吹得我摊开的英语书簌簌翻页。
墨水的咸腥突然漫过舌根。我想起舞蹈房镜前十七岁的自己,练功服被汗水浸透的深灰色印迹,桃李杯赛前夜把足尖绷带缠了又拆。如今那些疼痛蛰伏在165公分的身躯里,化作选题卷上凌乱的笔记:"beauty"被反复划掉改成"dancer","performance"的"r"晕开墨点,像黑裙摆溅落的星屑。
对面戴眼镜的男生咳嗽两声,我慌忙按灭屏幕。暗下去的玻璃映出我的脸:未施脂粉,马尾辫毛躁如鸟巢。视频里女人雪白的后颈还在视网膜上灼烧,那抹白让我想起去年在横店拍《长月烬明》时,化妆师用三把刷子才盖住我锁骨晒出的斑。耳机线不知何时缠住了手腕,冰凉的塑料绳圈像谢襄束胸的绑带。
翻过真题下一页,阅读题讲非洲草原的雨季。铅字突然游动成裙裾的褶皱——黑丝绒吸走光线的质感,多像《北上》剧本里夏花签合同时穿的西装。那时导演说我的眼神太软,不像操盘百亿基金的女人。此刻我盯着"entrepreneur"这个长单词,舌尖抵住齿列无声拼读,却听见谢幕时掌声的潮汐在耳道回响。
闭馆铃撕裂寂静。收拾书包时,一张Gucci秀场邀请函从单词书里滑落,烫金边角割着暮色。楼梯转角镜中,165公分的倒影踩着帆布鞋,脊椎仍挺得如量身高时那般直。玻璃门外常州夏夜溽热黏稠,而我的影子在瓷砖上拉长、旋开,像一帧未加载完成的,黑裙舞动的直播画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