菲凡犬舍
开学才一个月,我就知道操场东南角那棵老桂树是块风水宝地。叶子密得能兜住声儿,香气又冲得像打翻十瓶花露水。我盘腿坐在树根凸起的疙瘩上,后背硌着树皮裂纹,膝盖摊开硬壳笔记本——封皮印着穿蓬蓬裙的迪士尼公主,是小学毕业时同桌送的。
风一拱,金粒子似的桂花就簌簌往我脖子里钻,痒得人缩肩膀。就这时候,树后头漏过来几声笑,油叽叽的。“昨晚那主播穿蕾丝睡衣跳舞,刷火箭能加微信……”声音黏着唾沫星子,“你说这些男的图啥?钱多烧得慌看虚拟妞儿?”
我钢笔尖啪嗒戳透纸页,洇开一团蓝雾。他们离我最多三米远,隔着一丛茂密的冬青,但桂花香气太浓了,浓得像堵墙。另一个公鸭嗓接话:“图爽呗!跟看片儿一个理……”后头的话被突然爆发的哄笑嚼碎了,混着鞋底碾碎枯叶的咔嚓声。
有粒桂花粘在我睫毛上,看出去的世界蒙了层金纱。我想起上周帮妈妈晾衣服,她抖开爸爸的衬衫抱怨:“这男人啊,白衬衫领子永远黄一道黑一道。”当时阳台外也有棵桂树,香气蛇一样钻进鼻孔。此刻笔记本边缘被我捏得卷了角,钢笔水蹭在虎口,蓝得发乌。我突然往空白页狠狠写下:“喜欢看美女直播的男人是什么心态”——字迹斜得快要栽倒。
远处篮球砸地的砰砰声突然逼近。一个球滚到冬青丛边,树后噤了声。穿23号球衣的男生跑过来捡球,汗味儿劈开桂花香冲到我面前。他瞥见我膝盖上摊开的笔记本,目光扫过那行蓝字,咧开嘴笑了:“学霸还研究心理学啊?”汗珠顺着他后颈流进衣领,像条透明蜈蚣。
我没说话,把脸埋进笔记本。纸张吸了桂花潮气,摸起来像浸过水的绸子。23号拍着球走远时,冬青丛后传来压低的嗤笑:“装什么装……”
钢笔突然漏油了,蓝墨在“心态”二字上蛀出个黑洞。我抠了点树皮屑按上去,墨渍反而晕得更狰狞。原来桂花香到极致是苦的,像咬破了桂花糖馅的汤圆,芝麻混着糖浆涌出来,黏住喉咙。
起身时笔记本“啪”地合拢,夹住几粒桂花。它们很快会变成褐色的干尸,我想。就像那些树后的笑声,迟早被九月燥风风干成渣,簌簌落进土里。可此刻它们沉甸甸地压着封皮上微笑的公主裙,比我想象得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