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大虎
2002年的冬天,商场暖气烘得人发昏。我踮脚趴在玻璃柜台上,鼻尖压成扁白的圆,呵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雾。柜台里躺着一条塑料蓝鲸,尾巴翘成月牙弯,肚皮底下黏着价签:39元。我攥紧口袋里温热的硬币——那是省下三周豆浆钱换来的,叮当响得像海螺贴在耳边时的潮声。
"海洋区"的招牌是荧光蓝的,可这片海太挤了。塑料珊瑚丛卡着电动鲨鱼的鳍,潜水艇的螺旋桨缠住渔网,海藻贴纸卷了边,像晒干的裙带菜。蓝鲸的塑料眼珠蒙着灰,它被困在尼莫小丑鱼和会唱歌的海星中间,像博物馆里被钉在展板的标本。我忽然想起上周自然课看的纪录片:真正搁浅的鲸,肋骨会刺破皮肤,在沙滩上支成惨白的遗址。
"小姑娘,这是会发光的!"售货员阿姨戳了下鲸鱼背鳍。蓝光"啪"地亮起,塑料鳞片下透出廉价的电子蓝,把货架照成幽暗的水族箱。我嗅到咸腥味——或许是新拆封的橡皮鱿鱼,或许是阿姨指尖残留的韭菜盒子气息。
隔壁男孩突然推倒了他的积木城堡。彩色方块轰然坍塌,三角屋顶斜插进泡沫地垫,像庞贝古城刚被火山灰掩埋的房梁。他抓起消防车"呜哇呜哇"碾过废墟,履带卷起一块乐高墓碑。蓝鲸的幽光正扫过那片狼藉,塑料海洋与积木遗址在光晕里叠成重影。
硬币汗津津地黏在掌心。我想象蓝鲸在积木碎块间游动:它用尾鳍扫开红色拱门残骸,从断柱间浮沉,气泡裹着乐高小人残缺的手臂升腾。售货员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:"要不要换水晶球?里头有雪!"可水晶球里的雪是甜的,我舔过,像化了的糖霜。但海应该是咸的呀——就像考砸时滴进嘴角的眼泪,或者外婆腌渍青梅的粗盐罐子。
最后硬币放回口袋时,蓝鲸的光恰好熄灭。它沉进玩具堆的暗影里,与积木废墟一同静默。玻璃柜台倒映出我棉袄上的碎花,像一片片飘在海面的落樱。出门时旋转门卷进冷风,我回头望见整个玩具区:荧光招牌明明灭灭,未售出的城堡与沉船在货架上陈列成未来遗址,等某个孩子用零钱唤醒洋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