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迹游 风景、城市

窗外的蝉鸣裹着溽热挤进教室时,我正悬着手腕描"永"字最后一捺。墨是松烟混着井水调的,闻起来像被雨水浸透的旧宣纸,又带点铁锈的涩。镇尺压着的毛边纸上,墨迹突然洇开一小片——准是汗珠从下巴掉下来了。2002年的夏天,常州城像个蒸笼,连梧桐叶子都蜷成墨点子。  

书法老师踱过青砖地,鞋底蹭出沙沙的响动,像风吹过晒场的稻谷堆。他说练字要"心中有山水",可我满脑子是昨晚电视里香港的霓虹。墨汁在狼毫尖颤巍巍聚成乌亮的露珠,落纸却化作歪扭的"城"字。那些高楼该是竖勾如钢刃吧?我胡乱想着,笔锋一拐,竟勾出半截电线杆的剪影。  

操场传来篮球撞击声,砰砰震得砚台里涟漪环环相扣。墨色深处忽然游出只白鹿——是去年美术课画的工笔鹿,班主任夸我鹿角描得遒劲,用笔如刀。现在这鹿正踏着未干的墨迹奔跑,蹄尖踢起的飞白散作江畔芦花。常州古运河的水汽漫进来了,混着墨香凝在睫毛上,眨眼时凉津津的。  

"走神!"戒尺轻敲砚台,惊得鹿影碎成斑驳。老师枯瘦的手指划过我涂鸦的"城市":"你看这'市'字,市井人烟要写出屋檐叠屋檐的密。"他袖口蹭到未干的墨,黛青染上灰布衫,像远山蒙了雾。我突然看见南京艺术学院练功房的把杆,那些清晨把杆映着朝霞的模样,不就是横平竖直间透出的光么?  

蝉声骤然拔高时,墨在纸面化开成云。云里游着水墨的龙,龙须拂过百货大楼钟塔,鳞片闪着新民晚报夜班印刷机的油光。笔尖悬停的刹那,一滴汗坠入"风景"的"景"字中央,涟漪荡开千里稻浪——那是爷爷常说的苏北平原。  

放学铃扯碎满纸烟霞。洗笔筒里,残墨游丝般缠绕,恍若暮色中的京杭运河。我摸着毛边纸凹凸的纹路,突然懂了老师的话:笔锋提按处,自有山河奔涌。墨迹将干未干时,城市在天边烧成晚霞,而那只白鹿,正跃向霓虹深处的群山。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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